12月的漆艺界热闹得不行,展览一个接着一个,目不暇接。先是湖北美术馆把他们的漆艺藏品带到了埃及开罗的文化部艺术宫展出,中国的当代漆艺大规模走出国门、面对国际这还是头一遭。
再有由广州美术学院主办的“髹漆之深度——2015年中外髹漆艺术教学研究展”在广美的美术馆开幕。展览邀请了东京艺术大学、法国巴黎国立高等应用艺术学院、北京清华美术学院、杭州中国美术学院四所国内外美术院校共同举办展出来自5所院校的三田村有纯、伊莎贝拉·艾马拉科、程向君、唐明修、李伦5位艺术家及学生作品。
紧接着,“漆墨春秋——乔十光漆画艺术五十年全国巡展福州站”也在福建省美术馆打响。巡展集中展示了漆画泰斗级人物乔十光五十年来的艺术作品,包含有漆画作品50余幅。
这样的情况在过去很长时间的漆艺界并不算多见,算上上半年让人印象深刻的广州33艺术中心举办的“广州漆语·三人行”,以及艺术家汤志义在中国美术馆的大型个展,以及福建省拓福漆艺研究院、福建省拓福美术馆主办的“首届亚洲漆艺展”、“首期亚洲漆艺高级研修班”等,2015年的漆艺界算得上丰收年。如果再加上明年即将又一次举办的湖北国际漆艺三年展和即将第一次举办的福州国际漆艺双年展,以及福建即将举办的“第二届亚洲漆艺术展”、“首届亚洲漆生活展”,漆艺的火爆程度的确需要手动点赞了。
唐明修 《锦衣系列8》 1700mm×1700mm 麻布、大漆 2002年
从遭受双重质疑到系统进化
“这样的局面在十来年前来讲是无法想象的。”作为最早推动中国当代漆艺的评论家,皮道坚对近年来当代漆艺的日益转变深有感触。
中国虽然在上世纪80年代开始了一场中国漆画运动,开启了中国古老漆文化的现代进程,它不仅使有着悠久历史的传统漆工艺有了新的用武之地,也在一定程度上拓展了传统漆艺发展的思路。尤其是它进一步促使漆画被纳入高等美术院校的教育体系,这使传统的漆工艺有可能成为现代艺术教育的一门学科。
然而80年代中国现代漆画艺术的兴起同时也在相当程度上模糊了传统漆艺作为一种独立的艺术样式或形态的本质性特征,从而导致了其后人们对“漆艺”概念的双重质疑,即在当下作为艺术样式或形态的“漆艺”同时受到来自持当代艺术标准和持传统工艺标准者的质疑。
伊莎贝拉 《码头》 100cm×30cm×2 欧洲漆 2013年
在皮道坚看来,这是因为现代漆画作为独立画种而兴起,正值85美术新潮风起云涌时,当时除漆画之外的几乎所有画种都在多种维度上谋求对传统的反思和变革,而唯独新兴的漆画为了登堂入室不断证明自己可以“像油画、国画、版画”而努力向传统绘画规范靠拢。20世纪有关漆画评论的文献真实地记录了这一过程,“年轻”的漆画也因此错失了文化更新的良机,缺少形式和观念意义上的真正的现当代化洗礼。
而近十多年,随着漆艺的展览和国际交流不断增多,当代漆艺慢慢开始了自身系统的进化。以皮道坚、张颂仁、陈勤群等在国内最先将漆艺作为当代艺术题材推进美术馆,2009年共同策划了湖北美术馆“造物与空间”展,以及两届湖北国际漆艺三年展等重要展览。漆语言的独特性和漆本身的表现形式逐渐引起广泛关注,人们慢慢发现大漆语言是其他媒材所不可替代的。经过几年展览的推动,艺术家和受众也慢慢认识到器皿类的漆艺创作并不是单纯的工艺美术范畴。与此同时,国内参展艺术家也慢慢得到市场的认可和关注。
在皮道坚看来,从宏观到微观,从抽象到具体,“造物与空间”展是想唤起一种新的文化感觉,营造新的精神空间,提出新的价值观和精神追求。湖北首届国际漆艺三年展则考虑的是“大漆世界”独特的方法论智慧,提出不同于西方方法论的思考。第二届主题“源-流”则是希望回归漆艺传统,通过漆艺源语言本质的认知,来进行当代思考。
同为这一进程参与策划者之一,张颂仁表示策划这些展览的初衷在于为“漆”正名。因为从上世纪80年代到现在,人们习惯把真正的漆艺材料——大漆与化学漆混淆,漆艺创作的材料本身是需要纯正的。其次,希望引起艺术家对漆艺造型、器物创作的重视。人们习惯对漆画本身做文章,但漆艺需要提升到艺术概念上来,必须把不同的观念带到漆艺界,让从事漆艺创作变得更加多元。在张颂仁看来,将漆放在大家关注的当代艺术上面,是让人们了解漆的最好渠道。最后,希望漆艺能进入高档的工艺品范畴,以后人们可以不追求欧美玻璃艺术、银器器皿,而是追求漆器,因为这种材料是从传统历史渊源中不断提炼和传承下来的。
张温帙作品《骷髅系列》,是对楚人生死一体化、生命永恒观念的讴歌与崇尚。
当代转换:不要用当代艺术的流行样式套用漆艺
今年上半年,策展人皮道坚在广州33艺术中心策划了“漆语·三人行”联展,展出当代漆艺家沈也、张温帙、谢震的作品,三位艺术家的作品大多运用传统大漆材料和丰富多变的漆艺语言,融合传统文化与当代思想进行创作。作为展览的策展人,皮道坚表示:“当代漆艺蕴涵着丰富的文化思考;它延续传统文脉,是世纪之交以来中国当代艺术领域出现的自身的而非从西方引进的一种‘边缘话语’,是传统东方哲学思想的当下视觉呈现。”
那么,在当代艺术语境中,传统工艺应该如何与当代艺术相结合,在传统的基础上进行创新与发展?我们或许可以从本次参展的三位艺术家三种不同风格的作品中,管窥其一二。
出身漆艺专业而以当代陶艺闻名于世的张温帙近年来重返漆艺,将游走中外对异域文化的体验与中外文化的比较汇入漆艺现代性的建构与解构实践中。张温帙的当代漆艺作品是艺术家精神还乡的旅程,是精神“还乡者”的“漆语”言说。她的作品既是对普遍现代性与东方神韵的诠释,也是对“另一种现代性”的提示。
沈也作品《点石成金》
这件作品是艺术家对中国古代神话的重新解读,用大漆和金箔模拟故事中被吕洞宾一点即成的金石,停在上面的乌鸦则是人寻找点金手指的象征。
观念艺术家沈也在把生活中的对象、媒材和行为转换为艺术的过程中,通过挪用、重组、改写、象征、隐喻和转喻等方法,使其原始意义与新的语义场之间的关系,变得复杂而丰富。他在漆艺的创作中一以贯之地进行观念艺术实验,试图让漆这一传统媒材从器皿制作工艺中溢出,成为当代观念表达的语言方式。
漆艺家谢震的作品则常常通过新表现衍化成就纯粹观念性的“器”物表现,挑战乃至颠覆我们观看漆作的审美判断。他潜心探索、积极“变法”,借助东方独有的传统媒介所营造的这有别于西方“空间”概念的“场域”,承载着对历史与现实荒谬的反思,也引发我们对诗意生活的想象。
谢震的漆艺创作通过不同类型漆器的组合重现民族集体无意识中沉淀下来的古人日常生活空间,唤醒我们久已淡忘的历史记忆。
谢震作品《博山•茶弈》,通过不同类型漆器的组合重现了民族集体无意识中沉淀下来的古人日常生活空间,唤醒我们久已淡忘的历史记忆,其中造型奇特的漆器作品虽脱胎自楚汉漆器而有所变异。
在皮道坚看来,漆艺和水墨等媒介不一样的是,它和现当代艺术或其他艺术方式的结合没有水墨那么自由,因为漆艺有手工性。主要是表现在艺术家如何利用这个媒介本身的特质去表达当下的感受,这一点上来说我们不能够用一般当代艺术的语言方式来要求漆艺,漆艺的手工性本身是语言的一个特点。
“我们不应该用西方现在流行的当代艺术范式来套漆艺或者水墨,我也注意到艺术界最近有一些声音,用西方标准的当代艺术样式来要求我们的东方传统,传统艺术媒介的当代转换。实际上漆艺也是一样,作为一种艺术媒介同样能够表达当代人的感受,反映当代人的很多观念,问题是我们如何去接受它?实际上在这一方面,国际上的一些人士比我们敏感,他们能够在这些样式的当代艺术表现里感受到一些东西,而我们自己感受不到。”
“今天的当代艺术家们的创作不是说像某些以为的那样,就是为了一种狭隘的民族主义感情,他们是出于对漆艺这个特殊的媒介的一种热爱,对于他的那种特质表达的不可替代性和深刻的领悟和激情。我们必须应该看到漆艺的不可替代性和现在流行的西方现当代艺术样式有着不同的特性,这些特性不能够说就不是当代。因为这涉及到我们的价值观、世界观,我们对人和自然关系一系列的看法,漆艺这种媒介可以让我们领悟到很多东西,我想未来批评界还需要有更多的人来关注,从理论上对漆艺创作进行阐述、解析,这是我们现当代美术理论的一个缺乏。不过好在最近批评界也开始关注了,我已经注意到杨小彦也在关注当代漆艺的发展,撰写漆艺方面的文章,还有冯博一也在写有关漆艺方面的文章。如果有更多批评界的人士出来关注当代漆艺的发展,相信会有更好的前景。也开始有很多人注意到收藏现当代漆艺,这样一来有一些艺术家生存的条件就会比原来的要好多。”皮道坚说到。
汤志义中国美术馆个展现场
汤志义向范迪安、徐里介绍作品
打开当代漆艺创作的壁垒
皮道坚所说的艺术家对于漆媒介的敏感和热爱,以及那种特质表达的不可替代性和深刻的领悟和激情,同样体现在作为教师和艺术家的汤志义身上。今年上半年,从事漆艺教学、创作10几年的汤志义在中国美术馆举办了自己的大型个展,展览展出艺术家多年来不同创作方向和跨媒介的综合作品。
早期学习壁画专业的艺术家汤志义坦言自己对于材料特别敏感,对各种媒介有一种与生俱来的爱好。在研究了多种媒介后,汤志义将自己的兴趣定在大漆这样一种材料。“福州是中国近现代漆艺术的中心,我在那里接受了一整套大漆本体语言的系统训练,感受到大漆的诸多魅力。此外,随着对各种媒介的尝试,如果我们能找到一种媒介,本身除了提供绘画所需,去实现自己的理念以外,如果这种媒介是有历史的,或者说是跟我们这个民族息息相关,我觉得本身这种媒材就具备了独立的一种精神品格,具备我们民族的一种文化属性。我认为其他的媒介都有各自的属性,而大漆是很中国的,很东方的,从事大漆这种媒介的艺术家要有这种东方文化的自信,所以我觉得有这样一种思想层面上的契合。”
汤志义《凤归来》综合材料作品 2014年 参加第十二届全国美展 获得获奖提名 参加晋京展
“十几年来,我对大漆的属性有更深入系统的了解。对于漆这种媒介,我觉得它有包容性,可以跟很多的材料进行一种融合,贯通出一种新的样式,提供更多的创作可能性,这个时候材料就拥有了另外一种优越性,而不只是单一的一种媒介。在今年中国美术馆的个展上,我呈现了有一部分就是近年来在多媒介的研究上,跟漆进行结合。近五年来,我尝试着在大漆这个材料之外,包括金属、陶、玻璃、琉璃等其他媒介的尝试。大漆可以成为一种主体的部分,其他的材质提供一种辅助的功能。而随着我对一些新的艺术理念的追求,大漆也可以成为一种辅助的成分,将大漆融入到其他的媒介当中。在大漆与多媒介的转换、融合之间,寻找到一种新的语言和思想的表达。”汤志义说到。
汤志义《一元复始》大漆、橡胶 153X121cm 2014年
不仅创作,汤志义还将这种观念带入到教学当中。八年前,汤志义在福建师范大学美术学院创建了漆艺漆画系,学科从无到有,经历了从原来的一个民艺状态进入高校的学科教育系统的过程。汤志义总结到:“这也是对年长和我这一代人的挑战和考验,因为没有模式可供借鉴。近年来,除了在漆画画种的全国美展的选拔获得很多成果之外,我们也鼓励大漆与别的非漆材料进行一种综合。这个跟2009年至2010年我到中央美院胡伟教授的材料工作室访学一年有很紧密的关系,我把所学的东西转化到教学当中。这几年我们除了对于现代漆画技法的学习、训练、创作之外,也专门开设另外的课程来研究大漆与综合媒介,即漆作为主体的跨媒介结合,和漆作为辅助功能的跨媒介结合,让学生在创作理念和艺术表达层面上拓展视野。另外,我也主张打破大漆的那种一味的细腻、光滑、温润的质感呈现,甚至有些很程序化的表达。在创作和教学实践上,我个人对大漆艺术的观点是,在保持和继承大漆一些特有的传统优秀品格之外,我们要鼓励年轻人打破一些固有的理念,自觉的以全新多元的艺术视角来探寻大漆这种东方特有的材料更多的艺术表现力,更好地诠释和呈现大漆艺术的当代性”。